张恨水先生在《写作生涯回忆》中写道:“十一岁半,我回到安徽潜山原籍,在本乡村里读书。这个读书的环境很好,是储氏宗祠附设的圣庙。”因为这些文字,我对恨水先生有了一份亲近感。恨水先生不仅是我同村人,他还是我学长呢,我俩先后在同一个屋檐下上过学。
五十年前,我在位于张恨水故居东南边黄土岭小学读书时,曾听学校的老师多次讲起有关张恨水小时候的趣闻轶事:少年张恨水读书过目不忘。别的孩子摇头晃脑哇哇诵读,他却趴在桌上睡着了。老师揪起他,他的嘴角挂着长长的涎水。老师让他背诵刚教的课文,他张口就来,滔滔如流水。那时只知道张恨水在家乡黄土岭念过私塾,却不知张恨水当年念的私塾,六十多年后竟成我辈就读的黄土岭小学。
我还记得,当年黄土岭小学是一幢破旧的瓦房。这所瓦房与周边人家住宅明显不同。四合院结构,中间有一个很大的长方形天井,天井地面以青灰麻石铺就,四周对称有序布列着几组粗大的原木柱子。课间总有一帮顽皮的孩子,抱柱攀爬,炫耀本事。教室墙壁也不同于一般的墙壁,透过一层斑驳陆离的白色石灰浆涂层,可看到墙上有雕刻各种花纹的木板。学校外墙用青砖砌成,破损成洞的墙壁上,不时有顽童伸手进去摸出一块青砖来。古旧的青砖面上,刻有凹陷的文字。
张恨水在《写作生涯回忆》中说:“庙门口一片广场,一棵大冬青树,高入云霄。半亩圆塘,围了庙墙。”我上学时,“广场”尚在,其实算不得广场,不过是祠堂大门外的一小片空地。那棵“大冬青树”,自然不见了。
“庙里只有三个神龛,其余便是大厅和三面长庑,围了个花台子。我和弟弟,靠墙和窗户设下书桌。窗外是塘,塘外是树,树外是平原和大山。”站在当年黄土岭小学门前,从池塘东岸朝西放眼望去,便能看见“平原”和“大山”。“平原”就是亭子河两岸的万亩平畴,通常是绿油油或者金灿灿的一大片。“大山”,便是与黄土岭毗邻的天明、双河两个山村。说那群山是大山,一点都不夸张,它是大别山东麓,由此往西去,山越来越高,入山几十里,便抵达巍巍大别山腹地。
“半年之内,除了《礼记》,我把五经读完了。”“在半年之内,我搞懂了平仄。而对《千家诗》,也更觉有味了。”“而我真正感到有味的,还是家藏的两部残本小说。一部是大字《三国演义》,一部是《希夷梦》(又名《海国春秋》)。另有一部《西厢记》,我却看不懂。后来又看到一本残缺的《七国演义》……这时,我已懂得《左传》,也把它当故事看。”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,一年多的时间里,在跟老师学作八股文、学作平仄律诗的同时,还读了这么多的课外书,对于曾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上学的后来人而言,简直不可思议。我在那个屋檐底下“苦读”了五年,比张恨水在那间旧祠堂里待的时间长多了,可我似乎头脑里空空如也,也许还是书读得少了。
张恨水曾在《写作生涯回忆》里说,他没有遇到好老师。我信,若是儿时遇上好老师,他的创作起点会更高,后来的文学成就会更大。但我小时候在那里读书时,遇到的老师都很好,他们都很努力上进,也有很好的职业素养,给我帮助很大。
中年后,读张恨水《写作生涯回忆》,得知张恨水在那间旧祠堂里,那么短时间读过那么多书,有那么骄人的长进,钦慕之心油然而生。
同在一个地方,不同时间,不同的人,不同的学习过程,收效自然不同。因这间旧祠堂,我便斗胆攀附一下,认恨水先生为学长。
(作者:合肥)